大愛無言 至真至純——周洛華,這篇10月29日的業(yè)界評論已給到各位讀者們啦,請大家細細品味哦。
  祖母去世整三年了。我一直想寫些什么,但一提筆又覺得對特別熟悉的人,很難寫什么東西出來,因為她對我的影響和我對她的感情都孕育在她平時對我們點點滴滴的愛護和關(guān)心之中,最終演化成了我生活中平凡的每時每刻。但作為她最寵愛的小孫子,我有責任把她的一生的故事梳理一遍,好好傳家紀念。
  1941年冬,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上海“孤島”不再。日偽特務(wù)機關(guān)進入租界搜捕抗日愛國人士,祖父周谷城也在他們的名單上。某天下午,他得到了中共地下黨的通知轉(zhuǎn)移了。但祖母全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在她返家的時候,被常年蹲在弄堂口的小皮匠一把拉住:“太太,你不能回去了,特務(wù)在你們家等著抓你”。祖母與他素不相識,哪里信他的話?繼續(xù)往家走。小皮匠急了,追上來說“你是李家大小姐,本名李明珠,先生已經(jīng)走了,你快去和他會合”。祖母大吃一驚,她離開陜西老家去青島上學,改名許多年了,然后又到上海,眼前這個小皮匠怎么會知道這些呢?祖母這才信了他的話,轉(zhuǎn)身逃走,躲過一劫,當時她正懷著我的父親周駿羽。借用郁達夫的詩,祖父母當時的處境,真可謂“草木風聲勢未安,孤舟惶恐再經(jīng)灘”。抗戰(zhàn)勝利后,祖母回到老宅子想去謝謝那個給她報信的小皮匠,早已不見蹤跡。祖父母的這次逃難經(jīng)歷后來寫進了祖父的自傳。我們現(xiàn)在想起來,這次脫險很可能得益于祖母的媽媽是中共地下黨的關(guān)系,而根據(jù)組織紀律,祖母不能去打聽這位同志究竟是誰。
  她是個好女兒。祖母來自一個革命家庭,她母親張育民(我們稱她“老外婆”)于1927年加入中共,后來經(jīng)組織派遣來上海做地下工作。祖母的繼父盧志英烈士則是在渡江戰(zhàn)役前犧牲的,后來葬在南京雨花臺。祖母曾把渡江戰(zhàn)役勝利獎?wù)抡洳亓硕嗄?,直到后來有一段時間,大家都對這段歷史漸漸淡忘了,現(xiàn)在我們重新去找,卻怎么也找不到那枚銘刻著渡江木帆船的銅質(zhì)獎?wù)隆?949年以后,因為出生于紅色家庭,她很快被任命為一所接收下來的中學校長,但她干不了多久,就覺得人事關(guān)系復雜,那些“有歷史問題”的分子,轉(zhuǎn)換角色比誰都快,口號喊得比誰都響。于是,她辭職不當校長,轉(zhuǎn)而當了一名普通的中學生物教師。她一生都有一種榮譽感,一種灌注在脊柱里的正義感,她尤其反感那些“行政人員”,感覺他們的官僚作風和不正之風很嚴重。她始終不忘革命的目的是要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而不是讓干部們享受。有好幾次,她氣憤難忍時,當著許多人的面,指責一些基層干部,“你們這幫狗屎的壞透了,簡直比國民黨還壞”,這當然是她的一時氣話。她的這些氣話說過之后,自己也就忘了,可是別人卻銘刻在心。所以,建國以后,她雖然受到許多普通群眾的擁護,卻沒少吃苦頭。
  改革開放后,國家推出了干部離休制度,凡是1949年前參加革命的人,都可享受離休待遇。那時,祖父的地位已恢復,也有許多“老外婆”當年的部下在恢復工作后愿意給祖母寫證明材料,說她早年給地下黨送過情報,屬于建國前參加革命的同志。但是,她總覺得自己沒做過什么,和犧牲的烈士比起來,自己的貢獻不值一提,而且她深信伸手向組織要待遇是件可恥的事。所以她猶豫再三,也沒有申請離休待遇。幸虧組織上還是很關(guān)心她,祖父去世時,將她的醫(yī)療關(guān)系由一般退休人員轉(zhuǎn)為干部待遇。
  她總是強調(diào)“我是一個老實人,要對組織說實話”,說話做事從不轉(zhuǎn)彎抹角。我在想究竟是她的特殊基因?qū)е铝怂闹甭誓兀€是她出身革命家庭導致了她的直言,或許兩者都有。這些年來,被她不假修飾的語言傷害過的人不在少數(shù),好在大多數(shù)人知道了她的脾氣后,也不怎么在意,反而挺喜歡她的率真。
  她是好妻子。祖父總是說祖母是個命好的人,他們倆相伴50多年,平時有些吵鬧,但即便是剛剛吵過架,她還是準點做飯,準時拿藥遞給祖父。得益于她細致耐心的照顧,祖父的晚年過得很幸福。她曾是祖父在暨南大學的學生,兩人是師生戀,她對祖父始終有一種近乎崇拜的感情,除了每天照顧祖父的起居飲食之外,還仔仔細細地把祖父發(fā)表在報紙上的文章剪下來,貼在一個本子上;祖父的照片和有關(guān)祖父的報道她都完整地收集著,直到自己老得不能動了為止。文革時期,紅衛(wèi)兵幾乎天天來抄家,臨走還特地把“打倒周谷城”的標語貼在碗柜上,防止家里開伙做飯。祖母一回家就立即撕掉這些標語,沒事兒似的繼續(xù)燒飯洗碗,然后自己動手寫了“毛主席萬歲”的標語重新貼在碗柜上。在那個年代,她有一種陜西女人無所畏懼的強悍,甚至就是家里的精神支柱。祖父去世后,她常常拿出祖父早年的西裝證件照端詳,反復給我們講爺爺當年的軼事,在她眼里,祖父始終是才華橫溢和英俊瀟灑的。她90歲那年,申請加入祖父早年參與創(chuàng)建的中國農(nóng)工民主黨,她覺得自己有責任追隨祖父的全部事業(yè)。
  她是好媽媽。父親小時候是個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經(jīng)常在學校闖禍,祖母總是對他縱容遷就。有一年,父親在學校和同學玩耍時,踢倒了學校的一堵土墻,老師把祖母叫到學校去,她卻對著學校老師大聲說,“你們的墻不結(jié)實,怎么能怪孩子呢”!1975年,正是在她的不斷催促下,祖父才打破自己從建國起就定下的“我從不向主席提任何要求”的自我約束,提筆給毛澤東主席寫了封信,希望把我的父親周駿羽調(diào)回上海照顧自己和老伴的生活,這是他生平*9次,也是*10一次向毛主席提出個人請求,而這也是他給主席寫的最后一封信。主席并沒有回復他,但兩個星期后,父親在軍墾農(nóng)場出早操時聽到了“周駿羽同志出列,組織上決定調(diào)你去上海工作”的命令。她始終有護犢之心和舐犢之情,她身上有偉大的母愛。
  她是好祖母。姐姐順華幾乎是她一手帶大的,她總是愛帶順華和我去家附近的襄陽公園玩(后來襄陽公園的牌子是由祖父題寫的,祖母就更喜歡這個公園了)。順華喜歡“坐在奶奶的好腿上”(祖母因坐骨神經(jīng)痛導致右腿不便)聽她講“噗嗤噗嗤打藥水”的故事,我喜歡她帶我去成都飯店吃魚香肉絲。她發(fā)明了一大堆有著陜西口音的形容詞和名詞,用來給我們解釋周圍的新鮮事物,比如:她把根系致密的慕尼黑草稱為“霸根草”,把花團錦簇的海棠花稱為“癢癢樹”,以至于我們以為這些形象的名詞就是這些物種的真名,長大以后使用這些名詞時,旁人不知所云,現(xiàn)在這些名詞成了在我們家里溝通的私人語言,總是給我們溫暖的回憶。
  她去世前幾年,一直嘗試著給不同的領(lǐng)導寫信,希望他們能提拔重用我,盡管各級領(lǐng)導從不搭理她的呼吁和請求,她仍為此四處寫信。我一開始對她的做法很反感,認為她這樣的做法不僅違反組織紀律,也于事無補,結(jié)果只能是自取其辱。時過境遷,我也人到中年,自己有了孩子之后,我逐漸能理解她的動機了,我現(xiàn)在也愿為了孩子去做同樣的事,不會顧及被冷落或被拒絕時自己的面子。祖父去世前想要把他的藏書全部捐贈復旦大學,祖母嚷嚷著把復旦圖書館派來的同志趕了出去:“這些書我孫子要讀的”――我至今感謝她的決定。
  祖母去世以后,我們慢慢清理她的遺物,1996年祖父去世時留給她三萬元存款,得益于中國經(jīng)濟的快速成長,她去世時積攢下二十萬元。媽媽說她在一個小包袱里找到封王光美同志寫給祖母的信。我在想,祖母是怎么在一地碎瓷片,滿墻紅標語的年代里保存下來的呢?她心里一定有著自己恪守的正義和光明,因而她才會顯得特別地勇敢和豁達。想到這些,我淚如泉涌,感覺自己此刻的內(nèi)心通明透亮,且明白了人生的意義。維特根斯坦死前的最后一句話是留給未及趕來的親友的,“告訴他們,我度過了美妙的一生”。對于祖母來說,我們都可以肯定的是,她度過了一個真實的人的一生。 (作者系知名財經(jīng)專欄作家,東方網(wǎng)財務(wù)總監(jiān))
  來源:上海證券報

 高頓網(wǎng)校官方微信
掃一掃微信,關(guān)注*7財經(jīng)資訊